瞭望丨美國民眾購買力不升反降

◇隨著經濟景氣周期下行和通脹高企，加薪幅度無法超過通脹，這意味著工薪階層的購買力正在下降

◇分析顯示，經過通脹調整后，美國當下平均時薪購買力與1978年大致相同

◇美國《福布斯》雜志的調查稱，扣除通貨膨脹因素，美國人自1980年代中期以來工資水平并沒有提高

◇經濟學家盲目地相信“菲利普曲線”，認為升高通脹能夠帶來失業(yè)率下降，進而帶來經濟繁榮。政客則以為，只要利用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制造通脹，就能憑借通脹率與失業(yè)率的反向對應關系降低失業(yè)率，進而討好選民

◇美國大通脹的主要原因是不當?shù)呢斦�政策和貨幣政策導致貨幣量過剩，只要存在貨幣量過剩，人們就會認為通脹會持續(xù)走高，推高勞動力成本，導致新一輪的通脹。也就是說，通脹會惡性循環(huán)，昨天的通脹是今天通脹的原因

◇如今，美國通過媒體、學者等渠道向外界釋放的信號是，如果普通勞動者的收入過分增加，將不可避免地給經濟各方面造成負面影響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宿亮

顧客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福斯特城的超市購物(2024 年 1 月 11 日攝) 李建國攝 / 本刊

數(shù)十年來，美國工薪階層一直遭受著收入與物價不相匹配的困擾。

先來看一些數(shù)據(jù)。1950年代，美國牛肉平均價格為每磅68美分，2023年5月，每磅價格首次突破8美元;1973年，美國汽油平均價格為每加侖39美分，2023年，這一價格達到3.52美元;1973年，美國新房價格中位數(shù)不到3萬美元，2023年中，價格達到了42.6萬美元。

從時間尺度上看，物價上漲并不稀奇，貨幣供應量增加、投資信貸擴張及人口增長等因素都會帶來這種效果。但居民承受物價上漲的能力，還需考慮收入的變化。數(shù)據(jù)顯示，1973年美國家庭平均可支配收入約為1.2萬美元，2023年為7.4萬美元，是50年前的6倍多。可是，數(shù)十年間，美國的物價水平已增長了十幾倍。

這意味著，美國民眾的實際購買力不升反降。

當下平均時薪購買力與1978年大致相同

“這無論如何都抵消不了通脹，我只能竭盡所能，讓雇員知道我關心他們的福利。”朱莉安娜·奧爾夫是美國得克薩斯州休斯敦一家生產和安裝壁爐產品的小型企業(yè)管理者。2024年，她決定為企業(yè)里領取時薪的員工加薪2%~3%，維持此前幾年的漲薪幅度。事實上，她的企業(yè)去年經營狀況并不理想，出現(xiàn)了大額虧損。

另一家位于明尼蘇達州的小企業(yè)老板在接受美國媒體記者采訪時也說，只能給員工不到2%的漲薪，無法跑贏通脹，原因是“經營狀況不好”。

2024年伊始，美國有22個州決定提高最低時薪，惠及將近1000萬在超市、餐飲、賓館、食品加工、護理等行業(yè)工作的藍領工人。相比于聯(lián)邦法律規(guī)定的最低時薪7.5美元，這一輪州一級漲薪后，已有華盛頓州、加利福尼亞州和紐約州的部分地區(qū)最低時薪達到或超過了16美元。然而，在通貨膨脹持續(xù)處于高位的美國，這種程度的薪資漲幅遠遠比不上物價的漲幅。

很多分析人士表示，盡管美國企業(yè)和州政府每年都在嘗試為普通民眾加薪，但伴隨著經濟景氣周期下行和通脹高企，加薪幅度無法超過通脹，這意味著工薪階層的購買力正在下降，因此，即便有“好消息”也讓人高興不起來。

皮尤研究中心此前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1973年4.03美元的最低時薪與現(xiàn)今23.68美元的購買力相同。這家機構的分析顯示，經過通脹調整后，美國當下平均時薪購買力與1978年大致相同。

美國《福布斯》雜志的調查稱，扣除通貨膨脹因素，美國人自1980年代中期以來工資水平并沒有提高。

從勞動力市場數(shù)據(jù)來看，相比于疫情之前，美國勞動力短缺情況更為明顯，但面對當下的經濟大環(huán)境，美國企業(yè)對通過漲薪來留住人才興趣不大。

通脹能降低失業(yè)率嗎

談及美國高通脹，有人把原因歸于地緣沖突尤其是烏克蘭危機的爆發(fā)抬高了全球能源和大宗商品的價格。的確，地緣沖突能在短期內引發(fā)通貨膨脹，但是，美國的高通脹并不是這幾年才有的情況，而是延續(xù)了近半個世紀。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美國已經歷了數(shù)次超級大通脹，其中以1970年代到1980年代的高通脹最為慘烈。美國通脹率在1960年代初只有1%，到了1980年美國消費者價格指數(shù)一度超過14%，直到1980年代末才下降到3.5%。

就像如今一些人把美國通脹高企歸咎于俄烏沖突，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分析人士也把高通脹歸結于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坍塌和“石油危機”。然而，全球金融架構的變化和地緣沖突并不是故事的全部。

在美國當代經濟史上，很多政策做法都要追溯到大蕭條時期的“經驗”�；蛘哒f，1930年代的大蕭條是美國經濟的“原生記憶”。

大蕭條中，美國人最慘痛的記憶是高達25%的失業(yè)率。為了降低失業(yè)率，“羅斯福新政”倚重凱恩斯主義，主張需求管理，重點是通過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配合來保證就業(yè)的穩(wěn)定。

當時，經濟學家盲目地相信“菲利普曲線”——通貨膨脹率高時，失業(yè)率低;通貨膨脹率低時，失業(yè)率高——認為升高通脹能夠帶來失業(yè)率下降，進而帶來經濟繁榮。政客則以為只要利用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制造通脹，就能憑借通脹率與失業(yè)率的反向對應關系降低失業(yè)率，進而討好選民。

結果是，1980年代前后，美國盲目擴張需求，在長達12年的時間里，通脹率大幅高于實際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

這場大通脹本應令美國反思，比如，政府不應該因為擔心經濟衰退就忽視經濟運行中潛在的通脹壓力，不應該建立負擔過重的福利制度導致社會貨幣供給過分增加。然而，美國政客卻將大通脹歸咎于中東地緣局勢緊張及其帶來的“石油危機”，而非政策失誤。

美國經濟學家盧茨·基利安的量化研究顯示，無論是20世紀初期還是1970年代，地緣政治導致的石油供給沖擊都與通脹沒有直接關系。他認為，美國大通脹的主要原因是不當?shù)呢斦�政策和貨幣政策導致貨幣量過剩，只要存在貨幣量過剩，人們就會認為通脹會持續(xù)走高，推高勞動力成本，導致新一輪的通脹。也就是說，通脹會惡性循環(huán)，昨天的通脹是今天通脹的原因。

從這個角度看，美國政府當下的政策與數(shù)十年前并沒有本質區(qū)別。

近年來，美國聯(lián)邦政府債務持續(xù)擴張，不斷創(chuàng)造新的紀錄，背后是美國政府揮霍無度，借新債還舊債。在推動國內經濟發(fā)展上，美國政府除了各種“刺激計劃”，并沒有什么新招數(shù)，這導致經濟空心化、金融化現(xiàn)象加劇。貨幣政策方面，美聯(lián)儲因2008年金融危機釋放的巨大流動性還沒有完全收回，就又在政治壓力之下踩下“拉閘放水”的油門，所謂的“貨幣政策獨立性”被前總統(tǒng)特朗普和現(xiàn)任總統(tǒng)拜登輪番嘲笑。更不用說美國的貿易保護主義和持續(xù)增長的軍事開支把大量的成本通過通脹轉嫁給了普通人。

如今，當美國民眾感慨加薪跟不上通脹、實際收入只降不漲的時候，似乎不應該只關注俄烏沖突，而應從根子上審視美國的經濟政策。

美國經濟不斷

向“資本主義原教旨方向”前進

“美國福利預算不算低，但奇怪的是好像一般人領不到。”“美國是比較極端的新自由主義，只有極端貧窮的人才會得到救濟，貧富差距太大。”在美國網絡問答平臺上，人們對于收入、購買力停滯不前存在著很多爭論，但在一點上能夠達成共識，那就是美國人的福利近年來正持續(xù)減少。

有分析人士認為，美國經濟不斷向“資本主義原教旨方向”前進，導致勞動者與資本抗衡的能力被嚴重削弱。在大資本的影響下，美國政府制定的經濟政策往往是有利于富人的，企業(yè)的相關福利也大幅減少，美國社會貧富差距不斷拉大，普通人的生活改善如薪酬提高等遠遠不及更富有階層。

就衡量貧富差距的基尼系數(shù)而言，美國勞動收入的基尼系數(shù)是0.5，而財富基尼系數(shù)高達0.8。這組數(shù)據(jù)首先表明美國的勞動收入是嚴重不平等的，同時也印證了富人“錢能生錢”的馬太效應。

經濟核算數(shù)據(jù)顯示，1970年，美國收入排名前1%的人擁有全國財富的比例不到25%;2020年，這一比例上升到約40%。數(shù)據(jù)還顯示，美國收入排在后90%的人擁有全國財富的比例只有30%，凸顯了美國收入分配不平等的惡果。

此外，美國的文化也造就了這樣的結果。如今，美國通過媒體、學者等渠道向外界釋放的信號是，如果普通勞動者的收入過分增加，將不可避免地給經濟各方面造成負面影響�；�于這樣的文化，美國普通人收入水平停滯不前就不讓人覺得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