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窗花

朋友老季在微信里發(fā)了一組黑龍江漠河北極村的照片，冬天的漠河北極村，真是一個銀裝素裹的童話世界。尤其是窗玻璃上的冰花，千姿百態(tài)，美輪美奐，一下把我拉回到童年時代。20世紀60年代末，我們?nèi)�家下放到大別山區(qū)的一個小村莊，那年我13歲。山里的冬天比城里的冬天冷多了，尤其是晚上，屋外的北風(fēng)刮起來都帶著響，聽著都讓人不寒而栗。屋外寒風(fēng)凜冽，屋內(nèi)爐上的大鐵壺“嗞嗞”地冒著熱氣，喝水、洗菜、做飯，大鐵壺里的水不停地蓄滿燒著，就像家里的一位忠實勞力，給全家人帶來冬日的溫暖。

清楚記得，一場大雪過后的早晨，起床時突然發(fā)現(xiàn)一塊塊窗玻璃都裂開了，嚇得趕緊喊母親：“媽媽，我們家的窗玻璃昨晚被人砸啦，都開裂啦!”正在灶間做早飯的母親趕緊跑了進來，一看窗戶，笑著說：“那不是被人砸的，那是冰窗花。”這時父親提著大鐵壺走了進來，告訴我們：“這是家里家外溫差造成的，當家里的熱氣碰到冰冷的玻璃，就會在玻璃上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冰花。你們還小，長大了就知道這是常見的凝華現(xiàn)象。”冰窗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從那以后，每天早晨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冰窗花。那是一幅幅奇妙而又別致的畫——它們有的像叢林中的蘑菇，有的像海底的珊瑚，有的像天空中的云朵，有的像躍向藍天的鳥群……稀稀疏疏、錯落有致、栩栩如生，猶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筆。而且冰窗花每一天的圖案也是不一樣的，其形態(tài)和厚薄好像并無規(guī)律可言。它們在玻璃上，或剔透或朦朧，沒有一點雜質(zhì)，美得冷艷，美得精致。我想，即使神筆馬良在世，恐怕也難畫出如此精美絕倫的冰窗花吧。

每天早晨，我是這個窗戶上瞧瞧，那個窗戶上看看，一扇窗戶一個世界，一塊玻璃一處風(fēng)景。用手輕輕撫摸上去，冰窗花棱角分明;用舌頭舔一舔，冰冷冰冷的。把嘴湊到玻璃跟前，哈一口熱氣，頓時就會出現(xiàn)一塊透亮的“天窗”，用一只眼睛向外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白茫茫的世界。弟弟妹妹也學(xué)我對著冰窗花哈氣。就這樣我哈一下，弟弟哈一下，妹妹哈一下，三張小嘴不停地哈過來、哈過去，看著冰窗花四散開去，弟弟妹妹高興地拍著手大呼小叫。冰窗花是無色的，不像鮮花那樣品種繁多、色彩繽紛，但無色比有色更有魅力。透明、純粹、不染雜質(zhì)，大大方方地向我們展示著固有的通透。一塊塊玻璃連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天然畫廊。尤其是黎明一束潔凈的陽光投射而來，冰窗花的每一道線條、每一片紋理、每一朵冰晶都閃著燦爛金光�？粗�它們的變化，就好像走進了一個絢麗美妙的童話世界。

宋代詞人蔡伸曾寫過《點絳唇·綠萼冰花》一詞：“綠萼冰花，數(shù)枝清影橫疏牖。玉肌清瘦。夜久輕寒透。忍使孤芳，攀折他人手。人歸后。斷腸回首。只有香盈袖。”生動傳神地描繪了冰花的神韻。當代作家遲子建在《寒夜生花》一文中寫道：太陽出來前，滿窗姿態(tài)萬千的霜花猶如一個銀庫;晨曦初現(xiàn)時，檸檬色的霜花像一層金箔紙;太陽完全冒出頭，橘紅的霜花仿佛濃郁的葡萄酒;太陽升得高了，霜花變回一片銀白。作者以詩意的手法，將冰窗花的美麗與詩歌的韻律相結(jié)合，創(chuàng)造出美妙的文學(xué)意境。

時光帶走了很多東西，我記不清有多久沒見過冰窗花了。各種新型塑鋼窗取代了木質(zhì)玻璃窗，將凜冽的寒風(fēng)嚴實地擋在了窗外，也讓“冰窗花”不再盛開。還好，盛開在童年窗欞上的花兒雖已漸行漸遠，但依舊深深鐫刻在我腦海里，像夢的印痕，烙在我童年的記憶里。

王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