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成為班臺萊耶夫先生《諾言》中的那個小男孩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篇散文以瓦西里耶夫島上一座白色教堂旁的小公園為背景，講述了主人公與一個小男孩相遇后產生的對話，深刻地說明了“諾言”。這樣的故事對于很多人來說是一種馨香典雅的享受。這種東西，以我早年的心境和趣味，是很難領會其妙意的，自然也很難對之產生敬意。而此刻，我和班臺萊耶夫先生相約在故鄉(xiāng)的稻浪中漫長而滿懷希望地等待一個守信和尊重諾言踐約者的到來。
從播種到吐出油嫩的綠芽，到翠綠的禾苗灌漿抽穗瑪瑙似地綴滿枝頭，再到田野金燦燦的稻穗飽滿幸福地彎下腰，我都在想《紅樓夢》中寶黛共讀《西廂》的風景，謙恭有禮，含蓄清淡，詩詞唱和，滿口噙香;還有那個如山口百惠一樣清純的女孩，寧靜、清秀、纖弱，她突然笑了，眼中閃著淚光，讓人頓感溫暖和心生歡喜。她說：記著我的諾言。就這樣，在我即將走入命運設置的困境時，她對我許下愛的諾言為我送行。它使我鼓起了生活的勇氣，因為我的一切奮斗，都為那顆等待的心。
我和她是在大學里相識的，生活在象牙塔中天真無邪的她，在讀過無數(shù)古今中外的愛情故事后，又深深陷入瓊瑤編織的純情夢幻中。她侃侃而談，仿佛深得愛情的精髓：“純正的愛情是雅致和本分，有一種對傳統(tǒng)的徹底遵循，甚至是膜拜。沒有反叛，沒有另類，沒有糾纏，發(fā)乎情止于禮。”我故作深沉狀，告訴她，隨著社會發(fā)展，社會因素對人的感情干擾越來越多，因而愛情不免帶上了濃重的世俗氣。她立刻搬來一大堆論據(jù)助戰(zhàn)，終于逼得我心悅誠服：在無數(shù)紛呈的愛情事件中，有極少數(shù)人和愛情沖破一切世俗的樊籬而成為人類感情的珍品。“那么我們一定是珍品啰!”她歪著頭，眼睛明亮得像夏天的星空，她深入人心的敘述有著陽光的溫暖和夜色的涼爽，那一刻，幸福有張善于許諾和背叛的嘴，我對她，乃至整個世界，充滿了感激與溫情。
那個春天，我們簡單的青春，蒼白又充滿生機。
老天像是故意考驗我們是否堅貞，畢業(yè)分配時，由于種種原因，我被分配到一個偏僻貧困縣郊。我們在驚愕浪費人才的同時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分別那天，當我緊握住她的手時，淚水奔涌而出，我明白，這次的失去，恐怕不止是我的前途，更重要的是她的愛情。“別難過，別難過，”她一迭連聲地說，“即使世界拋棄了你，我也是你最忠誠的朋友。”她哽咽著黯然垂淚。但立刻，她斂了淚水，一笑，眼中還閃著淚光，輕拍我的手說：“記住我們的誓言!”
置身慶典般的畢業(yè)歡聚中，天空燃起短暫撫慰的火把，我在映照中淚流滿面。這個秋天是經過文身的，華麗，又反叛。它已成為記憶里的化石，像貝殼一樣，堅硬地嵌滿花紋，包裹內心里的柔軟，從中體會到苦澀的滋味。似乎有一種入骨的專情錯覺，我食不甘味，而她竟能笑得出來!也許這是她在無數(shù)離別的場景中擇取的最為灑脫的一種。是啊，倘若錚錚誓言也無法留住舊日的情懷，那依依惜別的淚水如何能挽住行人的腳步?不如用笑臉去面對，那笑是鼓勵，是安慰，不論走到哪里，回首時，總會看到那一片笑容在等待。那個古代的鐘子期，千山萬水，只為聽一曲伯牙。在我看來，我的這位同學戀人，此刻就如高山流水聽知音的鐘子期。
在離別很長的日子里，我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我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也無法去計劃明天，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有未來。人在變化，很難說是好還是不好，變是自然而然的事，自己無法控制，縱有怨言，也奈何不得。我的平淡生活，其實沒有任何戲劇性故事，快樂和不快樂都微不足道，現(xiàn)在想來，都很幼稚。班臺萊耶夫說：“既然發(fā)了誓，不管怎么樣都要照著做，哪怕玩也是一樣。”于是，像那個小男孩一樣，我在故鄉(xiāng)的田園滿懷希望地等待小姑娘的到來。
我大概是想用這種方式一親芳澤，聊慰相思吧。
安徽合肥 蘇天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