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統(tǒng)計，安徽歷代各縣進(jìn)士人數(shù)以歙縣為最，有400多人。安慶以桐城為最，有200多人，望江為27人，鄰縣懷寧97人。就全省來看，還有不少縣為個位數(shù)。望江總體位居中游。望江本地民諺云：沙塞雷港口，狀元從此有。開科取士以來，望江沒有狀元，一直等到雷港淤塞為沼澤、為廣袤的農(nóng)田，還是沒有狀元。甚至，在這塊土地上留下的名篇名句也微乎其微。翻閱縣志記載的歷代詩文，鮮有值得咀嚼的篇什。有一個地名“路灌”，倒是進(jìn)入了詩人的視野。可惜文獻(xiàn)不足征，我也只能姑妄言之。
向鄉(xiāng)黨討教“路灌”地名的由來，大多語焉不詳。六十多年前，這一帶只有幾十戶人家，漲水期間就是湖泊。如今，路灌周圍有良田幾萬畝，人口上萬。清初詩人查慎行似曾經(jīng)過此地，留下兩首詩。第一首《路灌溝阻風(fēng)》：行李先愁過吉陽，萑苻何物尚披猖。孤舟喜出兩關(guān)阻，一雨能生三日涼。紈扇云皴山入畫，蘆花風(fēng)起客思鄉(xiāng)。柴桑舊事吾猶記，咫尺翻嫌路渺茫。
據(jù)查慎行《敬業(yè)堂詩集》記載，此詩寫于己未年(1679年)，詩人由浙江老家到湖北荊州，路灌在其行程線上。由詩歌中的柴桑(今九江)、吉陽(今東至縣的村名，與路灌隔江相望)等地名，再由萑苻、蘆花等景致，大抵可以推測寫的是今日青草湖一帶。第二首《重泊路灌溝憶十八年前曾阻風(fēng)于此》，寫于十八年后的丙子年(1696年)：沙嘴沿回又一灣，人家初在淼茫間。帆生浦口霏微雨，岸走云根斷續(xù)山。芳草迎船依舊綠，白鷗如我?guī)自e�？蓱z路灌溝邊柳，暗閱勞生六往還。這一年夏秋之際，他先從安徽到九江，后由九江返杭州，重泊青草湖畔的路灌溝。
查慎行雖然不是一流詩人，但有學(xué)者稱其為“清初學(xué)宋詩人中成就最高者”，他的“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微微風(fēng)簇浪，散作滿河星”(《舟夜書所見》)因為收入語文教材，接受過義務(wù)教育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查氏一生寫了五千多首詩，有兩首寫到路灌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只是這難得進(jìn)入詩句的地名，今天卻因為本地方言的訛變，寫成“路甘”，讓人不明就里。好不容易與文化搭了一點邊，又湮沒在一片荒蠻之中。
查明代地圖尚無此地名，清代地圖始有“路灌口”，整個望江縣，地圖上除了縣府和華陽鎮(zhèn)，就這個地名，可見路灌口在當(dāng)時是水路要沖，正因此，詩人舟行皖贛之間，曾“六次往還”此地，十八年后，他還記得當(dāng)年的大風(fēng)，這路灌口一定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記。直到今天，還有一條地圖上根本不繪制的窄小的路灌河，由東南方的路灌集，流向西北的賽口鎮(zhèn)，匯入幸福河，再流入皖河，奔向長江。我回家可以沿著河堤步行，也可以由路灌河劃船到賽口鎮(zhèn)，還可以經(jīng)過路灌河西邊的青草湖，舟行湖上，回賽口。我的外婆家就在路灌河旁邊的鳥嘴村，路灌河的堤壩比外婆家的房頂還高。河里是紅菱和蓮花。夏秋時節(jié)，河里花開熱鬧。
青草湖的兒女，約有兩成在外打工、就業(yè)。無論耕種故里還是負(fù)篋他鄉(xiāng)，都在忙忙碌碌。查慎行當(dāng)年被風(fēng)挽留在青草湖畔的路灌口，曾感嘆“芳草迎船依舊綠，白鷗如我?guī)自e”，他何曾閑下來一日?有些人想做大事，過了大半輩子也不知道何為大事。——只要自己覺得有意義，就不要停下來，不管是在冰河上捕魚，還是淤泥里插秧;不管是鬧市中小本買賣，還是書齋里做大學(xué)問。狀元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但狀元、進(jìn)士構(gòu)成的文化隱喻不會消失。
沼澤里逐漸堆積沃土，十幾年就能種出最好的莊稼;富足生活累積幾十年，知禮好學(xué)，湖畔也能孕育出好兒女，那時，他們的生活將更飽滿充實，更自在豐厚。太陽下山了，田野里升起乳白色的霧氣。我沿著堤壩漫步，步履遲緩。對青草湖畔的未來，我還有很多幻想。
上海 馮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