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人文史》：自然月亮的人文變遷

《月亮的人文史——近代中國的月亮認知、書寫和話語》（以下簡稱：《月亮的人文史》）的第一作者黃興濤為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教授，中國歷史研究院學術委員會委員。黃興濤多年來深耕近代中國思想史、社會文化史研究，近年，針對當下鮮少關注人與月亮關系的變遷性這一問題，黃興濤將研究目光轉向月亮，以歷史透視者的角度，整體揭示近代中國的月亮與人相關的歷史面相并透視所在領域的社會文化變遷。在這本書中，黃興濤強調一種“史學自覺”，主張從社會和文化雙向互動的角度就人與月亮關系的變遷性進行深刻思索，不囿于純文學的范疇，運用大量文史材料展開系統(tǒng)論證，從月亮的自然性出發(fā)，從古代文學的“古典月”、新文學時期的“現(xiàn)代月”的雙向維度逐一闡釋、詳證，還原月亮意象在時間更替中的具象流變及其帶來的觀念、信仰的變化。

《月亮的人文史——近代中國的月亮認知、書寫和話語》

黃興濤、代聰 等 著

黃山書社 出版

以往的史學作品談論歷史演變問題時，多將月亮視為一種恒常存在的自然物，忽略其歷史演變性特征，認為其孤處歷史之外。而本書的重點在于演繹月亮的歷史流變及其與人文社會發(fā)展的密切相關性，突出其自然性之外的社會性�！对铝恋娜宋氖贰芬晕鲗W思想早期傳入近代中國為原點，既講到了清末民初國人對月亮新知的討論，又講到明清以降國人月食認知日益科學化的進程，繼而引發(fā)國人的自覺實踐——關于月球旅行的想象和新知傳播，同時，衍生出涵蓋在社會性中的月亮的意象變化這一論題——包含清冷美與愁慟美的古典月剝離月之神秘外殼，窺見其直觀、具象的一面，以及逐漸趨于擬人化。論證過程，宛如抽絲剝繭般厘清人與月亮之間復雜的關系脈絡，既有理論，又有史實，避免論證的空泛化與臆測性，使之史學價值凸顯。

黃興濤站在“自然為本”的視角，借探知月亮的本源推知歷史認知視域的問題。比如明清時期傳入中國的西學對清代傳統(tǒng)的經學、史學、文學及其觀念變革。由天文歷算新知，進而追溯當時對月球、地球及日月食知識的認知。嘉慶年間阮元《望遠鏡中望月歌》則是借西洋天文望遠鏡對月亮觀察后，即興賦詩的典型代表。這首詠月詩將“天球”“地球”“月球”“望遠鏡”等新名詞、新概念貫穿全篇，傳達宇宙觀念的同時，表達了當時對月亮新知的認同，兩百多年前的科幻詩，不僅表明當時中國天文觀測的進步與發(fā)展，也是對清代文人學士對月亮這一文學概念在理解、認知層面革新的有力證明。

《月亮的人文史》并未著重介紹月亮的自然史，反之，本書以濃重筆墨聚視人文史的演繹，突出月亮的人文性變化特征。作者忠實于“以文學說人文”，在闡釋月亮意象的繼承與改造時，將豐富的文學作品融入其中，進行全面佐證。比如，談到現(xiàn)代小說繼承古代文學作品中月的清冷美與愁慟美，作者多次就文學作品展開論述說明，不斷強化“以文學說人文”的普適性、價值性。提到郁達夫《銀灰色的死》中將“哀月”發(fā)揮到極致，他們認為“月之哀傷與人之悲抑相輔相成，古典月的清冷、孤寂得以進一步凸顯，以襯托哀情甚至鋪墊死亡�？梢姮F(xiàn)代小說不但延續(xù)了柔美、冰潔的‘古典月’意象，還融入了更為濃烈的情感表達。”

相比“古典月”的抽象和神秘，新文學倡導下的文人學者開始關注月亮的本相特征，創(chuàng)造了直觀形象的白話文敘寫表達法。究其原因，當時新文學思潮之下，個性表達與對自由的推崇蓬勃涌動;詼諧幽默的書寫表達方式得以熱衷追隨。如魯迅在《奔月》中寫道：“大家都看見月亮只抖一抖，以為要掉下來了”，“看了片刻，然而月亮不理他。他前進三步，月亮便退了三步;他退三步，月亮卻又照數前進了”。擬人化的月亮，頗具詼諧幽默之感，體現(xiàn)出一種精神層面的靈動與自由。此后，在直觀形象的表現(xiàn)中，月亮或適用于夸張恐怖的氣氛，或以月亮塑造優(yōu)雅女性形象等等，這些皆被當時的文人所認同并善用。在人文史的發(fā)展下，對月亮形象的理解呈泛化趨勢，無論是氛圍營造，還是賦予月亮擬人化姿態(tài)，都是不斷深化“現(xiàn)實與人”的主題表現(xiàn)。

時至今日，存在于自然界幾十億年之久的月亮，并非孤處歷史之外的一種運行天體。它與波瀾壯闊的歷史、與蘊藏無數智慧的人文史息息相關。而通觀過往，詩人作者多是將目光聚焦對月亮觀察、描摹、想象、疑問和感慨方面的自然延續(xù)，較少重視和強調其變遷性內涵，《月亮的人文史》為當今史家將有關月亮問題專門“入史”創(chuàng)造了新的條件，讓存在至今貫穿人類歷史長河的月亮形象的時代性特征得到清晰的、脈絡化的論證。黃興濤秉持著對史學研究的誠心，以這本《月亮的人文史》拓開了月亮研究史的新篇章，為自覺地去向傳統(tǒng)文化尋求智慧提供了行之有效的路徑。

(本文刊發(fā)于《團結報》2024年2月24日文化周刊讀書版面)

​(作者 | 陳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