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栽“花”

遠在川南攀枝花的文友短信問我：這個春節(jié)過得好嗎?我回說，心情不錯，一連寫了三篇文章，像栽了三盆花，別是一番快樂在心頭。節(jié)前一直忙著采辦年貨，孩子們要回到“老巢”來吃年飯，我家三代，總共八人，少說也要十幾樣菜吧，采購的任務(wù)自然不輕。

節(jié)前菜場價格，如川劇變臉，迫使我不得不跟時間賽跑，許多蔬菜、肉類，隔一夜，價錢說不定就來個驢打滾，于是，我騎上單車，一趟一趟地往家馱，馱到年二十八，終于大功告成。

接下來便無多少庶務(wù)了。積習(xí)卻油然而生，趕緊趴到電腦前，把《雨中》敲打出來。外面是暖暖的冬陽，我卻沉溺在“雨中少年”“雨中淑女”“雨中情侶”那樣的細雨朦朦之中，思緒里，雨幕低垂，如夢如幻。其實，這篇文章的腹稿，形成于前幾天的東奔西跑之時。原來只準備寫三段，到年二十九早晨，陽光從窗戶照了進來，鬼使神差就想起志賀直哉的小說《雨蛙》，想到那個叫贊次郎的丈夫，想到那個叫小關(guān)的鄉(xiāng)下美女，于是，就有了“雨中夫妻”這一段文字了。一篇文章，四段足夠了，多了，人家嫌煩。——雨，不能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卻妥妥地能營造一種境界。在雨境中，人來人往，人歌人泣，末了殊途同歸，一樣悲歡逐逝波。

年三十與年初一，兩臺電腦被孫子、外孫掌控著，他們或者查資料，或者打游戲，樂在其中，不知新春將至。我為他端茶送水果，也算是與他們同樂。

年初二，我把《紅樓之醫(yī)》趕了出來。這文章，早想寫了，卻遲遲動不了筆，驀然下了決心，從早到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于是，文字一粒一粒，從指間流了出來。在字里行間我說，大觀園里最好的大夫是張?zhí)�醫(yī);我又說，作為醫(yī)生，其天性中純篤過人之處，令人心生親切。其獨特之氣質(zhì)，守分盡責之精神，完全超越了游走江湖、懸壺濟世的蕓蕓眾醫(yī)。我在文章中，把略知醫(yī)理的寶玉與寶釵，定為“醫(yī)外之醫(yī)”，這大概是我的首創(chuàng)吧。過去的讀書人，志在“不為良相，便為良醫(yī)”，所以懂點醫(yī)理、藥性，在情在理。寶玉發(fā)現(xiàn)胡庸醫(yī)亂用虎狼藥，避免了晴雯受傷害，而寶釵自配“冷香丸”，則又更進了一步，后來她為自己的母親薛姨媽治病，用的是鉤藤煎湯 ，診治與施藥，完全不用醫(yī)生插手。相比之下，寶玉評評方子、把把關(guān)那點能耐，就不能與寶釵同日而語了。——一部《紅樓夢》，曹雪芹塑造了眾多栩栩如生的醫(yī)者，他們的醫(yī)德或有上下，醫(yī)技或有高低，但我留意到，沒有一個患者，是經(jīng)他們“妙手回春”的。這是為什么?曹雪芹向我們作了怎樣的暗示?都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上帝笑不笑，那是他的事，我只知道，我思故我在。文章雖短，思考也是不可或缺的。

年初三傍晚，《文媽在家不在?》總算殺青了。這是點評《金瓶梅》中一段不起眼的小故事的札記：西門慶為了勾引富孀林太太，命玳安去尋說媒的文嫂。這段文字，隱藏在六十八回之末，我從十幾歲開始接觸起，每讀到“文媽在家不在?”之時，心中就回蕩起清人劉廷璣的感嘆：《金瓶梅》文心細如牛毛!一向?qū)μm陵笑笑生的文字之美，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在這個春節(jié)，終于把往日的“佩服”，轉(zhuǎn)化成活色生香的一段文字。

書架上有一部名為《花》的巨著，是(日本)學(xué)研教育社出版的圖鑒，它就像一座迷你花園，每幀圖片，宛如一朵鮮花，雜花生樹，落英繽紛，讓我的心靈變得安寧、開朗、快樂。養(yǎng)眼的畫圖如此，動情的歌曲如此，美好的文字亦然。在我看來，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是妖嬈的花朵。由此，我固執(zhí)地以為，如果寫出一篇好文章，無異于栽下一株鮮花，別人覺得好看，自己感到舒心，這花就鮮活起來了。所以，別人寫文章是創(chuàng)作，在我，自然是勞作。

普天之下，都在歡天喜地過大年，仿佛舉辦一場盛大的派對，而我在享受美食、美酒、美景的同時，竟把《雨中》《紅樓之醫(yī)》《文媽在家不在?》當作三株小花，栽在花盆里，留在電腦中�；▋弘m小，卻讓我這個春節(jié)心情不錯，讓我別是一番快樂在心頭。

——這是多年前的事了。新的春節(jié)即將到來，屆時有無新“花”可栽?世事蒼茫難自料，順其自然就好。

程耀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