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地處黃土高原，十年九旱，土地貧瘠，但并不影響很多樹木的生長。這里處處可見白楊樹、沙棗樹、柳樹、榆樹、槐樹、棗樹、椿樹、杏樹、桃樹……院里院外、墻角路畔、田埂山坡，哪里有黃土，它們就生長在哪里，生根抽芽、開花結(jié)果。即便土地堅硬、雜草縱生，只要不揮刀斧砍伐，它們就綠意蔥蘢地逐光而長，挺拔向上。
小時候，村莊的西山坡上生長著一株矮壯的沙棗樹，閑暇時，伙伴們常常去山坡上地里游玩。
春天來了，天清地暖，麥苗出行，柳絮紛飛。沙棗樹也萌動發(fā)芽，灰綠色橢圓的小葉子一串串掛在樹梢，悄悄地做著自己的夢。
“滿樹花朵馥滿枝，芳香千米不近前。”初夏之際，沙棗開花了，一叢叢、一簇簇，搖曳生姿。那金黃色的小花，吞蕊舒瓣，芳香四溢，沁人心脾!這個階段，沙棗樹下一直有人駐足徘徊著，往往攀著樹干設法折幾枝。那時，沙棗樹屬于山坡，沒人看管，可以隨意采折。
“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黃。”有一年端午節(jié)的中午，爸爸興沖沖地放羊回來，嘴里哼著小曲兒，手中捏著一大枝沙棗花、一股翠綠的柳條。他把沙棗花遞給媽媽，轉(zhuǎn)身把柳條插在門楣上。媽媽接過來，洗凈一個葡萄糖藥瓶，灌滿清水插上沙棗花，鄭重地擺放在方桌上。連著幾天，陰暗破漏的屋子里香氣淡淡，直至干枯后，媽媽才依依不舍地將枯枝扔掉。縱是生活艱澀，也要有滋有味。印象中，爸爸折來一枝沙棗花，是他一生中僅有的一次。
10月下旬，沙棗成熟。星期天，伙伴們又拿著竹竿去敲打。樹葉連同沙棗簌簌落下，仔細尋覓撿拾，裝在衣兜里充作零食。小學畢業(yè)后，小蘭跟著爸爸轉(zhuǎn)學去新疆了。從此，她的倩影成為少年時代一份美好的印象。
冬季來臨，風雪肆虐，沙棗樹樹干堅硬皸裂，默然肅立著。
初中時，校園廁所旁也長著一株沙棗樹。沙棗花綻放時，香氣彌漫整個校園。下課后同學們立即鉆到樹下，不亦樂乎。膽大者折下幾枝，拿來插在講臺上的粉筆盒里，教室里溢滿芳香。語文老師說：“早戀就像七月里的沙棗子，苦澀得很吶。只有真正成熟的沙棗，咀嚼起來才酸酸甜甜、味美甘醇呢……”現(xiàn)在想想，這比喻挺可笑呢!
初中畢業(yè)后，也曾屢屢登上西山放羊。手捧數(shù)枝沙棗花，卻只能在花香味里獨自沉思，默然無語。
工作后，每次匆匆往返家鄉(xiāng)，很少有機會專門攀爬山坡去看看沙棗花。定居縣城后，更是難得一見沙棗花。于是，多年以來心底里始終耿耿于懷，想著若是折幾枝沙棗花回來，插在水瓶里，該多好啊。
“外雖繞棘刺，內(nèi)實有赤心。”沙棗樹矮小普通，枝椏交錯，荊棘叢生。若非花開時節(jié)，芬芳誘人，幾乎沒人想起。一方水土一方人，家鄉(xiāng)人和沙棗樹一樣，皸裂粗礪，馱背彎腰，平凡樸素，頑強地活著……一年又一年，將芳香和果實鋪滿田野，給這個世界直白的濃郁花香。
一路長大著，我遇見過牡丹，不敢仰視她的富貴;邂逅過月季，不賞悅她的妖嬈;蓮，清爽可人，“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亦感嘆菊花，總也弄不懂“悠然見南山”的意思。直到現(xiàn)在，偷偷喜歡著沙棗花。聞到沙棗花香，就想起童年、少年時代的歡樂情景，想起父母均在、哥姐疼愛的時光。
清風吹來，沙棗花飄香。慶幸自己，燦爛地站在三尺講臺，用樸實的靈魂修剪生命的枝葉。沙棗花飄香，注定成為家鄉(xiāng)特質(zhì)的活化石�；赝c顧盼間，滿眼皆是清芬挺秀的沙棗花!
俞海云
